Hoffender

　　

　　“哎呦我的小祖宗，咱睡觉了好不好？快点上床，你看看这都几点了！”

　　“圣诞节！圣诞节！”

　　“好好好，明天是圣诞节，今晚是平安夜，所以咱平安一点睡觉了行不行？今天过节你已经闹了这么久了，让你妈知道你十一点了都不睡觉，我的烟可就真的是要被全部没收了。换个睡衣，睡觉睡觉……”

　　“妈妈都会给我讲故事的，我要听故事。”

　　“故事……故事……好吧，你先乖乖躺好，我给你讲就是了……这样吧，你……”

　　“相信圣诞老人吗？”

　　

　　

　　

　　你相信圣诞老人吗？

　　不要急着用科学或者道理来反驳，在你小的时候，你总有一段时光，是坚信圣诞老人会来给你送礼物的吧？

　　你会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期待这个日子，你会一次次盯着大街上圣诞节的红绿装饰，你会幻想圣诞老人和他的麋鹿，当然还有他那个满满当当的口袋，你会躺在床上把眼睛瞪的大大的，等着圣诞老人的出现，不知不觉间却疲惫地闭上眼睛……

　　或许第二天的早晨你失望地发现，床头的袜子里面空空荡荡；或许你的父母、好友为你准备的礼物已经让你目不暇接？

　　但是你一定有这样的时光，坚信着在那天晚上，会有一个红色的身影溜进你的房间，把精心包装的礼物放在床头或者圣诞树下。

　　

　　“都说了，圣诞老人是不存在的，你愿意等就等着吧，我睡觉去了。”

　　小小的男孩困倦地打了个哈欠，钻进了被子里，赌气似的缩成了一个包子。然而同他一起窝在床上的孩子却半天没有答话，只是出神地望着窗外。憋了一会儿的男孩实在是闷得慌，又把脑袋探了出来，带着被子拱啊拱，一直蹭到了另一个孩子的腿边。

　　“叶秋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挺晚了的，我再等一会儿。”

　　另一个孩子顺手揉了把小男孩乌黑柔软的头发，引来一阵不满的哼哼。两个孩子长得出奇相似，分明就是一对儿双胞胎，然而两人的神情却总是能让人一眼就分辨出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

　　“你等圣诞老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叶秋伸出手捂住头发，“我们又不会缺什么礼物……”

　　男孩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不是为了礼物啦，只是想见识一下，圣诞老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那个男孩是谁？他等到圣诞老人了吗？”

　　“胳膊不要伸出来，会着凉的。你乖乖听，很快讲到了……”

　　

　　

　　

　　叶秋勉强趴着撑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睡意，趴在床上就睡着了，小脑袋歪在自家哥哥腿上，睡的呼呼。他的哥哥用手指梳理着弟弟的头发，还是呆呆望着窗外。这样频繁的发呆和安静不适合他这样年纪的小孩子，然而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并无违和感的成熟。他轻柔地把弟弟的脑袋放在枕头上又掖好被子，爬下了床，悄无声息离开了房间。

　　他们的房子很大。他们的房间外面是昏暗的走廊，只有远处尽头的房间还有着隐隐的光亮透出来。他走向了相反的方向，小脚丫没有发出丁点声响，然后小心翼翼推开了不远处房间的门。

　　房间里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只放着几个大箱子，上面落着厚厚的灰尘，唯独靠窗的箱子上面干干净净，似乎不久前才有人擦拭过。男孩灵活地爬上了箱子，向袖子呵了口气，使劲擦了擦雾蒙蒙的玻璃窗。

　　窗子外面的景色一下子清晰了起来。这是一片很高档的社区，一栋栋独立的别墅楼有序而孤独地在雪地中依次伫立。远处的房子里还有辉煌的灯火，男孩所在的房子却早早地道了晚安，万籁俱寂。这是很简单也很单调的雪景。模糊的灯光下只有房屋远远的轮廓，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可是男孩看得非常专注，用袖子包着的手掌紧紧贴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灵动乌黑的眼睛咕噜噜转着，正无比贪婪地看着屋外的景象。

　　他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感受到手脚都冰凉到麻木，才慢慢地爬下箱子。他又用那种不发出一点声音的走路方式走向了门口，又准备回头，再看一眼黑暗中孤单的景象。

　　

　　在他很难触及的高度，也就是窗台的另一边，亮起了点点的光芒。

　　这光芒一闪而逝，男孩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这一瞬间却显得无比漫长，仿佛连眨动眼皮的那一下都缓慢得像过了整整一个世纪。

　　一个男人正坐在窗台上。

　　他一只脚蜷起缩在窗沿上，另一只脚自然地垂下——他的腿几乎能碰到地上了——而他的胳膊正虚虚环在蜷起的腿上。这个姿势既像是将将要翻进屋来，又像是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

　　小小的男孩再也撑不出表面的忧郁和惆怅，由内而外都是惊讶的神情。但是他丝毫没有觉得害怕，不管是一个陌生男人闯进了家里面，还是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了三楼打不开的窗子里面。他只是抬头望着那个男人，眨了眨眼睛。

　　男人倒是露出了有些头疼的表情，苦笑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好端端的竟有一个孩子在玩失眠。这在小孩子看来，和普通的微笑没有什么区别。男人叹了口气，轻声和男孩说：

　　“你好，我是圣诞老人，来给你和你的弟弟送圣诞礼物，可以让我进去吗？”

　　

　　

　　

　　“圣诞老人长什么样子？就是画上那个白胡子的，胖胖的老爷爷吗？”

　　“其实不是……怎么说呢，那个不是圣诞老人，而是一个……”

　　

　　

　　

　　“你不是圣诞老人。”

　　小男孩肯定的说。

　　“哦？”男人露出一个感兴趣的微笑，“为什么你会说，我不是圣诞老人？”

　　“圣诞老人，总得是一个老人吧？画上都是的，一个胖胖的老头，如果不是真的，为什么所有的画都是一模一样？”

　　“那倒没错，圣诞老人的确是那个样子，我也不是圣诞老人。”男人把腿放下来，蹲到了男孩的面前。“我是一个圣诞精灵。”

　　

　　

　　

　　“圣诞精灵？”

　　“是啊，圣诞精灵。你想，世界上那么多人都等着圣诞老人去送礼物，而他一个人也跑不了那么多。所以他找了很多助手，他们就是圣诞精灵。从挺久以前就一直是圣诞精灵来送礼物了。他们会为你准备好礼物，悄悄用魔法打开窗户，把礼物放在圣诞树下或者你的床前。”

　　“可是，老师说，她从来都没有收到过这样的礼物，也没有看到过圣诞精灵。”

　　“一般情况下，圣诞精灵是不可以被人看到的，……而且，或许不是没有看到过，而是已经忘记了。大人总会忘记很多很重要的事情。”

　　“哦，对了，还有一点非常重要。”

　　

　　

　　

　　“我们的魔法，只有当这家的孩子相信我们，或者说相信圣诞老人存在的时候才有作用。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压根儿就不相信有圣诞老人，那我们无论怎样都敲不开他的窗户。”

　　“你怎么证明你是圣诞精灵？你会魔法吗？”

　　小男孩眼睛噜咕噜咕转。他从这个奇怪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屋子里的那一刻就已经相信了他的话。小孩子对于很多事情都会有大人无法想象到的直觉。

　　男人似乎是想了想，然后他伸出了右手平摊在小男孩面前，问：“那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是什么？”

　　“叶秋。”男孩回答。

　　男人温和而谴责地看了他一眼，尽管黑漆漆的房间里男孩什么都看不到。

　　他老老实实低下了头：“……我叫叶修。”

　　

　　“送给叶修、叶秋的礼物在哪里？”男人用低沉的声音念着。叶修紧紧盯着他的手，那里突然亮起了点点光芒，虽然细小，但是缤纷灿烂如夺目的烟花，在一瞬间照亮了房间。

　　叶修看清楚了精灵的长相。精灵看起来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二十岁出头，长得不算特别的白皙俊美，但眉眼间是温和而沉静的。他穿戴着红色的帽子和大衣，这倒是和圣诞的画儿上一模一样。说是精灵，但他也没有长长的耳朵……

　　光芒中间发出了爆裂的两声。有两个东西凭空冒了出来，稳稳掉落在了精灵的手掌中。光芒暗淡了下去，叶修看清楚了，那是两个礼物盒，包装得漂漂亮亮。

　　“送给你们两个，节日快乐。”

　　精灵拍了拍叶修的头顶，起身准备离开，却被小男孩牵住了大衣的下摆。

　　“……我不想要这样的礼物。”

　　

　　

　　

　　“不想要礼物吗？那他要的是什么？”

　　“嗯，怎么说呢？他所期待的，应该是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吧。说不定，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坚持圣诞老人存在的原因？”

　　“是什么意思呢？”

　　“小孩子还不用懂这些，你听我继续讲，哎哎你不要乱动，越动越睡不着的……”

　　

　　

　　

　　这是一个圣诞精灵最不愿意听到的话了。

　　尽管这个精灵已经打算离开，他应该还有挺多礼物要送的，可是他还是停下了脚步，再次蹲下，环住了叶修。

　　“那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想要出去。”叶修顺从地把手臂环在精灵的脖子上，让精灵把自己抱起来，“这里很无聊。我和叶秋每天都上着一样的课，很无聊，钢琴很无聊，什么都无聊。”

　　“我们很少出去玩。这里的朋友都和我们一样，大家都觉得没意思，可是没人能出去。”

　　“我不想这样，我想出去，外面的地方一定会不一样。”

　　“我想要这样的圣诞礼物。我觉得，圣诞老人会走遍整个世界，他一定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精灵叹着气，抱着叶修坐在了那个箱子上。他脱下了大衣，把手脚冰凉的小叶修裹了进去。

　　“我虽然不能带着你出去……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外面的故事讲给你听。”

　　

　　“今天讲不完的就留到下一次，明年这个时候，我再来给你讲。”

　　“外面的故事很多很多，多到不知道从哪里讲起，你还是得自己去看。别人讲的都是故事，你亲眼看见的才是真实。”

　　“这个世界很精彩，值得你去看看。”

　　“我每年平安夜都会来给你讲故事。”

　　“一直讲到你能自己出去看这个世界为止。”

　　

　　

　　

　　“精灵讲了故事吗？”

　　“讲了。可是说实在的，那家伙讲故事实在不怎么样，至少比我差远了。他就干巴巴地扯，实在是没什么好复述的了……你们现在语文学到哪了？哎对，他讲起来也就是那个水平。”

　　“他不是精灵吗？精灵不是要去送很多礼物的吗？别的孩子会不会就因为这个而没有礼物？”

　　“呵呵，你问到重点了。”

　　

　　

　　

　　“大眼，你不是精灵吗？精灵不是要去送很多礼物的吗？别的孩子会不会就因为我而没有礼物了？”

　　被堆在毛茸茸而暖和的大衣里，叶修打断了精灵的故事，仰头问着。精灵愣了愣，把手伸进了大衣好多大大的兜子的其中一个翻找，叶修被痒得咯咯直笑，同时又好奇极了，他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精灵掏出了一部手机。

　　叶修：“……”精灵为什么会这么潮流？

　　精灵空出手来打电话，从一串名字里面挑出了一个：“喂，复升？嗯，是我……对……我被人看见了……我怎么知道？你帮我把剩下的礼物送完吧，就放在那个公用空间袋里面了，每个礼物都有标地址的……我没事儿……行，就这样，嗯谢谢……嗯，再见。”他把手机扔回了口袋，一本正经地对叶修说：“好了，现在就没有问题了。”

　　精灵刚准备继续讲故事，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低头问：

　　“你刚刚是叫我什么来着？大眼？”

　　叶修很快接受了圣诞精灵也要与时俱进的理由，此时抬起头，笑眯眯的模样就像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他说：“因为你的眼睛不一样大啊。”

　　精灵：“……”这孩子为什么会这么熊？

　　

　　“我叫王杰希。”精灵叹了口气，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同时牵着叶修的手，在窗户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窗户冰凉，王杰希宽大的手却非常暖和，抓着叶修小小的手在玻璃上划动，划破水渍，留下一个斜斜的签名。就在名字写好的一瞬间，那三个字就泛出了点点金光，照得周围模糊的玻璃都亮起了光芒。那三个字从玻璃上飞了起来，像毛毛虫一样蠕动着飞到了叶修的面前。

　　“王——杰——希？”叶修轻轻念出了这个好听的名字，但他仍然有些好奇地问，“精灵都会有这样的名字吗？”

　　王杰希沉默了一会儿，温柔地帮叶修理了理头发。叶修固执地抬起头看他。

　　王杰希在黑暗中也能看清很多东西。怀里的小男孩乖巧地缩在他的大衣里，只有小脑袋露了出来。小男孩皮肤白皙而柔软，小小的脸上带着未抽条的稚气和婴儿肥。他的眼睛乌黑且明亮，映着窗外的微弱灯光和他逐渐散去的名字，王杰希仔细地望进去，看见了他的坚持他的固执，还有他对于自由不加掩饰的渴望。王杰希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轻声说：

　　“大概是吧。至少我……在我还不是个精灵的时候，我就是叫这个名字了。”他眨眨眼，“我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是个人类，但是那时是什么样子，我又为什么成为了精灵，我都已经不记得了。”

　　“你以前是个人类？怎么变成的精灵？”叶修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在大衣里扭扭身子，但是看见王杰希摇头不禁失望地嘟起了嘴。他又想了想，问：“你刚刚说，很久很久以前，那你是当了很久的精灵？”

　　“是啊，精灵是不会变老的。其实这样也很无聊的。”王杰希平静地笑笑，“年复一年重复着送礼物的工作，虽然我很喜欢这份工作，但是终究是重复的……我的时间静止了，可是世界在不断前进。或许现在的你不会懂吧，但是这样的人生，少了很多应该经历的事情，其实真的很没有意思。”

　　叶修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王杰希愣了愣，到底还是个孩子啊，说这么多又怎么能懂。所以他又拍了拍叶修的头。“都说了这么久了，你也该回去睡觉了。我毕竟还是有工作要做的。”

　　

　　

　　

　　“精灵这就回去了吗？”

　　“如果大眼，不，是精灵。如果精灵有时间的话，他可能会坐在孩子的床前休息一会儿，看着孩子睡得好不好。如果他发现孩子做了噩梦呢，就会用魔法把噩梦赶跑，轻轻抚平小孩子皱起的眉头，再给他掖掖被角。然后，嗯……他会在走之前，轻轻在孩子的额头上烙下一个亲吻。精灵的吻也是有魔法的，这是一个祝福的吻，传说中获得精灵亲吻的孩子会心想事成，最最最大的那个愿望一定会实现。”

　　“那个男孩获得了精灵的吻吗？”

　　“这个啊，又会有谁知道呢……”

　　

　　

　　

　　王杰希把叶修抱上了床。已经暖和起来的叶修爬进了被子里，和睡得歪歪扭扭的叶秋并肩躺下，又拿亮晶晶的眼神瞅着王杰希。精灵披上了大衣坐在床边，把手覆盖在叶修的额头上，声音轻缓低沉：

　　“睡吧，叶修，平安夜将要过去，天很快就会亮了，明天还会有更大的庆典。”

　　“你要走了吗？”

　　叶修被温暖的手抚摸着，倦意很快涌了上来，他一只手握着弟弟的手，另一只手探出被子想要抓住精灵。王杰希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

　　“是的，我要走了。等到明年的平安夜，我再来给你讲故事。”他露出了温和的微笑，“在那之前，先睡吧，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我会再坐一会儿，等你睡着了才离开。”

　　“真的会实现吗？”叶修也露出了笑容。

　　“一定会的。我可是圣诞精灵，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实现每个孩子的圣诞愿望。”

　　王杰希的手指间再次亮起了点点光芒，光芒在叶修的额头上一闪而没。叶修的眼皮就像是撑不住了一样下搭，很快就睡了过去，歪斜的小脑袋和叶秋的碰在一起，同样乌黑细密的头发扑散在枕头上。

　　他轻轻俯身，把嘴唇凑在了叶修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冰凉而轻柔的吻。“你的愿望会实现的，这个世界将会为你敞开，你一定会有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但是那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祝你圣诞节快乐。”

　　他直起身子，再次召唤出了给他们两个孩子的礼物，就放在了床边他坐过的位置上。然后他扶了扶帽子，走向了床边。明明窗户关得紧紧的，他单手撑着窗台凌空一翻——整个人就凭空消失在了房间里。

　　除了床边上包装精致的两个礼物盒，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曾经有一个精灵来到了这个依然沉寂的房子里。

　　

　　屋外的世界还是一样的昏暗和单调。原本亮着灯的几幢别墅也已经熄灭了灯，只有远处小径上孤寂的路灯还在黑夜里忽闪忽灭。

　　安静的世界里，所有的建筑都被白色的雪覆盖，灯光里远处房子的轮廓依旧模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外面又飘起了纷纷的细密雪花。有几朵雪花飘下来，被风吹落在那个没人住的小房间玻璃上，那块玻璃上已经看不出被擦拭的痕迹，只是那几朵雪花在融化之前，似乎隐隐约约沾上了一点点金色的光华。

　　

　　

　　

　　“大概，这个故事就是这样了。困了就睡吧。”

　　“我不困……那个精灵，第二年有再来吗？”

　　“来了。他这一次提前送完了自己要送的礼物，把给那兄弟俩的礼物留在了最后。他又去给那个哥哥讲故事，每一次弟弟都会提前睡着，第二天早晨看见那个礼物，又以为是父母送给他们的。总之，没有其他人再发现那个精灵的秘密。那个精灵真的遵守了诺言，每一次的平安夜都会来给那个孩子讲故事，然后等那个孩子睡着再离开。”

　　“后来呢？现在精灵也会给那个孩子讲故事吗？”

　　“怎么可能？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孩子早都长大了，已经不需要精灵给他讲故事，自己就可以去看那个世界了。”

　　“那精灵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自从那个孩子离开了家，他就再也没有见过精灵了。”

　　

　　

　　

　　王杰希坚持了很多年，每年的平安夜都来给叶修讲故事。他看着叶修一点点的长大，少年已经不复当年小孩子茫然乖巧的模样，变得成熟起来。他的眼睛还是当年那么明亮，对自由的渴望却是一日比一日更加满溢。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孩子一定能走出去，等他出去闯世界的时候，一定能给这个世界带来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然而很突兀地，有一天，当他再次对着那个窗户使用魔法的时候，他发现，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敲开这房子的任何一扇窗了。

　　叶秋还在那张床上熟睡，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可是叶修不见了，他已经开始了他的梦想。

　　王杰希再没能找到叶修。

　　

　　他每年都会去那栋别墅看看，叶修一直一直都没有回去。他也不断在城市中寻找，可是没有。他也问过他认识的不认识的所有圣诞精灵，再也没有写着叶修名字的礼物了。

　　但是叶修一定能做出不一样的事业。等哪天，他的名字响彻了全世界，他也一定能再找回叶修。

　　虽然那时候的叶修应该已经不再需要一个精灵在平安夜给他讲故事了。

　　

　　

　　

　　叶修正想方设法地把这个故事编下去。他有点儿后悔，哪怕临时搜个童话故事也好，怎么就想起来讲这个故事了？这种没头没尾的故事，真正的结局又并不适合讲给孩子听。他皱着眉头，努力想着怎么把故事进行下去，然而等他再次低下头，却发现小男孩已经歪着脑袋呼呼大睡，小手还揪着他修长的指头不放。

　　他不禁无奈的笑笑。也不知道这小家伙什么时候睡着了，又听懂了多少。

　　可能因为又是一个平安夜，他突然又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出现在他家窗台上的精灵，所以把这个故事讲了出来。

　　“到底是要老了，总会想起以前的事情……到也奇怪，我居然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说到底，大人总会忘记很多很重要的事情。”

　　他看了看熟睡的小男孩，露出浅浅的笑容。然后他起身，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难得没人管着他，他摸出了一根烟叼着。

　　这是一个无雪的暖冬，高楼向下望去，城市依旧灯火通明，车流的红黄灯光流泻在建筑之间，圣诞的气氛盘旋在每一个亮起的窗户里面。精灵说的不错，这个世界很美，值得我们出来看看。

　　他点了烟，让尼古丁的气息充盈在房间里。

　　只是，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看见那个精灵了。

　　

　　叶修当年背起行囊，毫不犹豫地离家出走了。当他溜出自家的院子，目光在那间始终没有人居住的房间方向停留了短短一瞬，然后他扭身，缓慢但坚定地走了出去。

　　他再也没有回头过。

　　这个世界很大，有太多精彩的东西是他以前所不能接触到的。当然，脱离束缚的同时他也失去了保护，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这个真实的世界里面。但是他从不后悔。这个世界非常精彩，值得他为此付出一切的努力。

　　然后就是这样的，他参与了一些很不一样的事业，真的改变了这个世界。然而他终究是个人类，一天天长大，也就在一天天变老。他和时间一起前进，所以他有了安定的生活，他娶妻生子，他给孩子将了一个平安夜的故事。这个故事对他来说很重要，但曾经的那些究竟是过去了。

　　他不后悔。

　　

　　

　　

　　悄无声息间，那窗户以一种完全不可能的方式向外打开了。

　　冰冷的风吹进来，深色的厚重窗帘被无形的力向两边扯去，就像舞台的帷幕被缓缓拉开，即将献上谢幕前最后一次演出。

　　连风声都渐渐消退，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被抽走。仿佛时间都快被暂停了，叶修缓慢而艰难地眨动了一下眼皮，生理泪水模糊间看见了窗台上一闪而逝的微光。

　　王杰希正坐在窗台上。

　　他一条腿蜷起蹬在窗沿上，胳膊虚虚搭在上面。窗台很窄很硬，也不知道他如何能坐得那么自在。这是几十层的高楼，他突然出现，却好像已经在哪里坐了很久很久。他和叶修对视，眼神里还是一模一样的温柔。

　　“你真的不会变老。”叶修叼着烟，含糊不清地笑笑，“好久不见，大眼。”

　　王杰希放下了蜷着的腿，正面对着叶修。房间没有开灯，他清晰地看见了叶修眼角爬上的细小皱纹，看见了他居家服底下感觉微胖的肚腩，看到了他嘴边烟头忽明忽灭的橙黄火光。叶修的眼睛还是那样明亮，一样的固执一样的坚韧，而曾经锐利的，对自由的渴望，已经演变成了他对世界的热爱，深深扎根在了他的心里。无论如何，时光已经在叶修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几十年前，他还是一个笨拙爬上箱子的小孩，而现在，他刚刚给自己的孩子讲完平安夜最后一个故事。

　　王杰希看见了叶修眼底细微的难过。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把手平摊，对着空气招了招，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凭空出现，被他稳稳接住。

　　“这是我今年任务名单里面最后一份礼物了。”他说，“送给你的儿子，希望他会喜欢，然后祝他圣诞节快乐。”

　　“怎么给我儿子的礼物就放在最后了？这可不太公平。”叶修仰起头看向他的眼睛，但是他没有精灵那么好的实力。王杰希的模样被阴影笼罩着，仅有窗外城市的霓虹灯照亮了他的轮廓。他一点都没有变。

　　王杰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来吧，你最好还是亲手把礼物送到他窗前。他妈妈赶不回来，我就没在家里准备圣诞树。”

　　叶修掐了烟，淡淡说着，转身出了门。王杰希愣了愣，缓步跟上。

　　孩子睡得很熟。王杰希把礼物轻轻放在床头，静静看叶修揉着孩子的头发，表情非常温柔。

　　“谢谢你。”

　　叶修怕惊着了孩纸，用很轻的声音和王杰希说着。

　　“不客气，这都是我的职责。”王杰希点点头，没有留恋地转身出了门，他要从先前打开的窗户那里出去。

　　叶修久久凝视着王杰希离开的方向。他有很多想和这个精灵说的话，但是他什么都没说。最终他叹了一口气，也钻进了被子，把小男孩搂在了怀里。他轻柔地抚摸着孩子后脑勺柔软的发丝，过了一会儿，也沉入了梦乡。

　　

　　王杰希再次出现在了房间里。

　　叶修抱着孩子睡得很熟。父子俩长得很像，小孩子紧紧贴着他，当年他的弟弟也曾经用相似的姿势汲取着他的温暖。叶修的睡颜很疲惫，眼底下还带着淡淡的黑眼圈，眉毛微微皱起，却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孩子。

　　王杰希把手贴近他的额头，微光闪过，而他的眉头也微微有了舒展的迹象。

　　这城市足够热闹，却是一个无雪的暖冬。

　　

　　他俯下身，把微凉的嘴唇贴近叶修的额头，给了他一个亲吻。

　　精灵的吻轻柔而没有温度，既像是羽毛轻轻落下，又像是一朵雪花依恋着温暖融化。

　　他的身形已经消散在了空气中。

　　

　　“圣诞快乐，叶修。”

　　他这样说。

　　

　　

　　

　　你知道吗？圣诞老人真的存在。

　　但你不能让圣诞老人一个人送完全世界的礼物，对不对？从挺久以前，圣诞老人的工作就由一群圣诞精灵接手了，他们会为你准备好包装精美的礼物，悄悄推开窗户，把礼物放在圣诞树下，或者你的床边。如果他们不是很忙的话，说不定会在你的床前休息一会儿，为你赶走什么不安定的噩梦。

　　只要你愿意相信他们的话。

　　但是熬夜总归是不好的，不如趁早去睡，然后在圣诞节的清晨睁开眼睛——精灵们的礼物，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他们并无所求，只要每个收到礼物的孩子都能露出发自内心的真诚笑容，就是他们最满足的事情。

　　——同样，曾经是孩子的你们，不管是否已经过了坚信圣诞老人存在的时光，或许就在这个平安夜，曾经亲手把礼物放在你身边的那个精灵又来到了你的身边，和从前一样抚平你紧皱的眉头，然后在你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没有温度的亲吻。

　　但请不要睁开眼睛。

　　

　　啊，有句话是不是忘了说？

　　也祝你圣诞快乐。

    ——END——